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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的現代主義者,杉本博司【建築篇】

「現代建築家都很高傲,要配合他們腦中所想的設計去找材料,只差一公分就不行;可是從前的木工師傅則是配合木頭來蓋房子。我也是這樣,尊敬和我有緣的材料,為了活用它而裁切,這就是我對建築的基本態度。」

──杉本博司Hiroshi Sugimoto

在講座和專訪時,杉本博司表示數位攝影不算真正的攝影藝術,但因為科技革新,傳統攝影設備逐步被淘汰,杉本博司決定開始往建築設計之路邁進,謙稱自己是新手建築師。

事實上,杉本博司除了是位對建築很有興趣的攝影家,也是日本古美術收藏家,但當我們嘗試問問杉本老師對當代藝術有什麼看法時,杉本博司表示和當代藝術不甚熟稔。

時間歷史」是架構杉本博司創作藝術的骨幹,杉本的哲學式追尋不在當代,而溯太古。本章節「建築篇」,我們要來剖析杉本博司的建築創作,以及與安藤忠雄(Tadao Ando)的美麗對話。

▲杉本博司拍攝由建築家安藤忠雄所設計的光之教堂(Church of the Light, 2009)。via

建築與室內設計

1997年杉本博司受洛杉磯現代美術館委託,參加名為「At the End of the Century:100 Years of ARCHTECTURE」概觀20世紀建築的展覽,杉本博司以象徵20世紀現代主義的建築物為主題,利用蛇腹式大型相機的特性,用「無限倍的焦點」強制模糊所有裝飾性或腐蝕退化的細節,只在相紙上留下最初建築家腦中構思的原型,以及連結人們記憶中對建築的典型想像。

杉本博司費時四年拍攝包括紐約大都會美術館內展示的「古埃及丹都爾神廟」(Temple of Dendur)、路德維希‧密斯‧凡德羅(Ludwig Mies van der Rohe)的「法爾斯沃斯住宅」(The Farnsworth House)、萊特(Frank Lloyd Wright)的「S.C Johnson總公司大樓」、山崎實(Minoru Yamasaki)的「世界貿易中心」以及安藤忠雄(Tadao Ando)的「住吉長屋」等偉大建築,驗證一旦建築成為文化符號,鮮明性格也不會因為失去焦距而被遺忘。

▲紐約世貿中心。Hiroshi Sugimoto, World Trade Center, 1997. Courtesy: Gallery Koyanagi via

▲巴黎艾菲爾鐵塔。Hiroshi Sugimoto, Eiffel Tower, 1998. Courtesy: Gallery Koyanagi via

在杉本博司的《建築》(Architectue)攝影計劃中,當然也包括日本建築家安藤忠雄的作品,共有「住吉長屋」和「光之教堂」兩幅;此外,在安藤忠雄設計的直島Benesse House內,也收藏了杉本博司《海景》(Seascapes)系列攝影作品,兩位大師淵緣頗深。

在2009年1月1日出版的《BRUTUS》「杉本博司」特輯,有段精彩的杉本博司與安藤忠雄對話,值得所有關心建築與攝影的朋友花時間好好咀嚼,摘錄如下:

「把業主變成被害人,是名建築的條件。」

杉本博司: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,人類的「居住方式」從沒有像這個時代一樣產生這麼大的變化。我一直思考著現代主義是如何開始的,在沒有神的時代,人又是在哪裡、如何居住的。所以我想藉由攝影,追尋探索從工業革命前到現代的建築史。至於沒有焦,是想去掉微弱的線條,只留下較強的形體。能承受這樣的觀點的日本建築家,我想還是只有安藤先生,所以才想拍攝「住吉長屋」和「光之教會」。

安藤忠雄:我想利用代表20世紀的建築材料──水泥、鐵、玻璃等這些誰都能取得的材料,做出別人做不出來的建築。我抱持著這個精神,做出我所有的作品。我想攝影也是一樣,要用世界上每個人都有、每個人都能拍的相機,卻要拍出別人拍不出來的世界,我覺得是很困難的作業。

杉本博司:和繪畫比起來,攝影本身被視為不入流的藝術已經很久了。另外隨著美國的抬頭,在美術上反歐洲化也不斷進行。在這樣的風潮當中,我懷著野心故意選擇了攝影來挑戰王道。我的作品乍看之下好像誰都可以拍得出來,類似的藝術家源源不絕,可是我們的不同,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。例如同樣都是拍地平線,如果是完全沒有雲的天空,從水面到天頂一直持續灰階的變化,如果只是像平常一樣沖片,就會出現斑點。要沖出能製作成品的底片,就要從沖片機開始開發。安藤先生也是逆轉了從前那種沒有錢就放棄的想法,把水泥變成您自己的象徵性材料。那應該也需要相當高度的技術吧?

安藤忠雄:在美國,實在做不出那樣的品質。工地的日本技師所擁有的技術,果然還是很了不起。我們建築師的工作,好像就是在拜託他們(笑)。

杉本博司:先不管技術的問題,像我這種執著於19世紀手法的人,材料已經面臨危機。隨著攝影的數位化,做感光材料的製造商都漸漸停止製造了。我本來想趁還有材料的時候,趕快把相片洗出來,但也只夠撐兩三年吧。這樣一來,就只有放棄攝影一途了。我在想那之後要做什麼,既然之前做過直島的護王神社,乾脆轉行當建築師好了(笑)。

安藤忠雄:自從數位攝影出現以後,攝影的趣味就漸漸消失了。其實建築就算沒有美學意識或哲學,只要有成本計劃、設計圖就能完成,所以建築可以說是在後退也說不定。

杉本博司:像超高層建築,就算沒有建築師也蓋得起來,也不需要什麼設計。安藤先生應該是從製圖桌時代開始做這一行的,引進CAD以後,建築有什麼本質上的改變嗎?

安藤忠雄:用手製圖的時候需要思考力,而CAD只是將資料輸入程式內加以組合,不需要思考的步驟。既然想要做『想過以後做出來的東西』,卻跳過思考的過程,這是很矛盾的。這種方式做不出有內涵的建築物,因為沒有人的介入。

杉本博司:我看過村野藤吾先生畫的設計圖,從擦掉和重畫的痕跡可以感受到思考的軌跡和創作者活生生的想法。可是用CAD不管是誰做的都一樣,重要的東西沒有了,從設計圖什麼也感受不到。

安藤忠雄:因為裡面沒有思考的迴路啊!「在腦海中不斷思考」這件事還是很重要,接下來要做什麼,都在想這個。對身邊的人來說可能是困擾,但我狀態好的時候,腦中想的都是建築的事。

杉本博司:以前有一次和安藤先生一起開會的時候,我坐在您旁邊,您一直在畫圖(笑)。完全沒有在聽別人說什麼,被問到的時候才說「你說什麼?」

安藤忠雄:我們「做建築的」,因為有業主、成本、功能、期限的限制,所以總是被迫做出選擇:到底是妥協,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。

杉本博司:業主也常常變成受害者吧?(笑)

安藤忠雄:那對創作者來說,應該是最好的時期吧!如果隨著年齡增長,就減低被害、讓業主越來越高興,建築師就完了。如何維持給業主帶來「被害」的這種緊張感,才是問題。

杉本博司:放心好了,安藤先生應該是那種被害金額越來越大的建築師(笑)。

「杉本博司的作品保留了他的想像力,將想像化為實體,無論是以照片或任何形式,他總是試圖呈現,這世界看不見的事物。」

──安藤忠雄 via

杉本博司在2002年設計的第一個建築作品為直島地中美術館的護王神社再建計劃(由木村優協助設計),之後陸續設計在全部塗上白色砂漿的空間中放置光學稜鏡的「影之色」空間、小柳藝廊(Gallery Koyanagi)、瀨津雅陶堂藝廊、倫敦藝廊(London Gallery)、靜岡縣長泉町的Izu Photo Museum、摩洛哥馬拉喀什美術館的杉本館(與David Chipperfield共同設計)、紐約的茶室「今冥土」,以及自己住所與工作室的修建營造等。

2009年杉本博司成立小田原文化基金會(Odawara Art Foundation)除了管理、公開本身作品及收藏的古美術品,同時也可上演以古典藝能為中心的表演藝術,整個企劃本身就是一地景藝術(land art)的複合設施。

▲杉本博司親自導覽學學白色空間「杉本博司 時光‧淬鍊‧影像」展覽

◎再建直島「護王神社」

位於直島的「家計劃」(Art House Project),杉本規劃了其中一環的護王神社,護王神社英文名為「Appropriate Proportion」,杉本博司表示日本人在感到空間適切時,會用「辨明」來形容,同時也呼應神社指點開悟意義。護王神社地面是建於巨石上的仿伊勢神宮樣式拜殿和本殿,地下則是具有石室的古墳,兩個歷史上從未同時存在的宗教設施,利用從最裡面本殿延伸出來的光學玻璃樓梯,將光線引導至地下的石室加以銜接。

「應該將聯繫黃泉之國的空間以及聯繫太陽誰的天上神殿連結起來,而連結用的物質必須是一種既古且新的素材,這種素材必定能讓光穿透,也能化為人類膜拜的對象。反覆思考時,我想到古墳中陪葬的玉,或是琢磨過的水晶。繼續尋找的結果,我決定使用比空氣還透明的光學玻璃。如此,神殿的設計成形了。」

──《直到長出青苔》p.61

▲護王神社建於巨石之上,建築為仿伊勢神宮樣式神社。

▲利用光學玻璃樓梯將光線引導至地下石室,銜接地面神殿(Photos by Hiroshi Sugimoto Courtesy the artist and The Pace Gallery, New York

◎「小田原計劃」

杉本博司的建築理念,以細節為上,收集好材料之後,再依照材料推算出外型,以「小田原計劃」為例,杉本博司將自己的攝影作品「松林圖」作成平版畫印在和紙上,做成12扇紙門,再由此決定隔間。

「小田原計劃」基地位於小田原的橘山山頂,約五千坪,規劃有茅草屋頂的能舞台、朝東突出於海面上的光學玻璃懸吊式能舞台(在冬至早晨升起的太陽光可招來神靈降臨到三間四方的能舞台)、茶室「天正庵」,並移築室町時代的名月門,以及用天平時代元興寺礎石作為景石的庭園,地底下有細長的作品展示空間,以及以地下隧道連接能舞台的「鏡之間」(演員休息室)。

▲位於東京原宿表參道的和咖啡「金田中」(Kanetanaka)由杉本博司操刀室內設計及庭園造景。

▲杉本博司的建築設計以光、石、時間,以及日本古藝術如能劇、神社建築等為核心精神。

古美術收藏家

杉本博司因長年旅居海外,激起他對故鄉日本傳統與歷史上的嚴肅追尋,埋首神社、能劇,以及日本古美術的研究,收藏以平安、鎌倉時代以前的佛教美術為中心,杉本博司的創作和日本靈魂有很深的關聯。

1979年,妻絹枝在紐約蘇活(Soho)區開設「MINGEI」(民藝)店,由杉本博司負責採買日本古藝品,其後趁收集古美術品之際,杉本博司也巡遊了日本各地的古寺名剎,加深對日本美術史、宗教史、古建築的見識。1995年,杉本博司決定專心創作,停止做生意,但仍持續以賣出自己作品的收入購買古美術品,當作自我教育,進入等價交換的生活。

▲2009年1月1日出版的《BRUTUS》「杉本博司」特輯封面為杉本博司拍攝的京都妙法院三十三間堂千體佛。via 點我看大圖

品味總編輯《博森設計》潘龍Note

「杉本博司處理水、空氣、光影的手法相當厲害!他攝影的方式就像印象派畫家,呈現的方式不一定具體,譬如他用失焦的方式拍海和建築物,讓出現的畫面不同於拍攝當下的面貌,藉此刻劃出在不同時空背景下的拍攝意念。這就像我在做設計的時候,每個畫面都當攝影角度看待,記錄每面不同的自己。

建築部分,印象最深刻的是直島護王神社,杉本博司將光影處理得維妙維肖,藉由洞穴引進光線,以逆光象徵通往未來的一條道路,用光影指引追尋的方向。光學玻璃製作的樓梯,以隱約折射角度將實體輕量化,並融入牆面,充分表現空間的虛幻性。杉本博司的創作手法,展現了藝術的擴張力與想像力。」 



▲博森設計總監潘龍。(林福明/攝)

「我以為真正的美麗,是可以通過時間考驗的東西。時間,有著壓迫、不赦免任何人的腐蝕力量,以及將所有事物歸還土地的意志。能夠耐受這些而留存下來的形與色,才是真正的美麗。」

「要『找到』作品,就好像要在黑暗中捉住烏鴉一樣。」

──杉本博司

欣賞杉本博司的作品,心情會變得越來越平靜,猜是杉本穿越時空捉住了一隻遠古的烏鴉,用黑與白與無限倍焦距模糊了向外溝通的媒介,儘管如此,我們好像都感受到杉本博司想說的話了。

或許好久好久以前的人們,也都聽到了。

※延伸閱讀

最後的現代主義者,杉本博司Hiroshi Sugimoto:入門篇

最後的現代主義者,杉本博司Hiroshi Sugimoto:攝影篇

博森設計 bosondesign

官網:bosondesign.com.tw

FB:簡約美學誌博森設計 bosondesign

杉本博司Hiroshi Sugimoto

官網:www.sugimotohiroshi.com

杉本博司Hiroshi Sugimoto時光‧淬鍊‧影像Time Exposed

官網:sugimoto.xuexue.tw

FB:學學文化創意基金會

展期:2013.12.7~2014.9.28(10:00-19:30)

展點:學學文創志業白色空間(台北市內湖區堤頂大道二段207號7樓)

【編輯、攝影:蔡舒湉/資料來源:學學文創、《直到長出青苔》、2009.1.1《BRUTUS》杉本博司特輯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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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的現代主義者,杉本博司【攝影篇】